逝者华莱士:偶像没有黄昏 / 郑东阳
华莱士 |
当微博上传来华莱士过世的消息时,糟透了,那个93岁的老头,那个和中国两代领导人谈笑风生的华莱士真的走了.
对很多年轻人来说,华莱士也许是某个篮球运动员的名字,比如那个天价的水货、外号天尊的大个子,还有篮板怪兽大本。 而范长江、李承鹏、邓飞会给那些课堂上一边接受无趣的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教育、一边用手机刷微博的孩子,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
但对不少中国媒体从业者来说,华莱士就像个标杆,他所取得的成就或获得的尊重与赞誉,令人无比的羡慕。而他的节目和《华尔街如何讲故事》、《公民凯恩》等书籍和纪录片一样,不会被列入新闻系学生的教科书,却是最经典的教材。
第一次看到迈克.华莱士这个名字是在《邓小平文选》上,那是父亲单位发的学习读物。还在读初中的我是四月青年,在脑海里,华莱士的形象是教科书上的某个侵华的八国联军,而另外一个出现在邓选中,较为温和的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 则被我想象成梦露。有了伟大的互联网后,某日想起这二位,才一睹真容——那个分辨率极为低下、除了国外情色网站,其他网站大部分图片只有几十K的年代,华莱士帅得像奥斯卡影帝,而法拉奇很像港剧里的女律师或者某个很严肃的修女,只是她见到邓时笑得幸福得像宋丹丹和蔡明。
此后开始有幸在课堂上看到有关他的特别节目,图书馆借到那本大量篇幅用来描述他四次婚恋的书籍,以及那个BT和GOOGLE还能正常使用的岁月里流传的有关“谈笑风生”的视频。两年前,我还能听到经常丢昂贵手机的教官那部使用时间最长的诺基亚里播放出的来电铃声,那段夹着英语单词和对华莱士的赞誉、香港同行的鄙视的上海口音。每当铃声响起时,我总是想起他节目的一些镜头。比如他突然造访某个政治人物住处,把麦克风放到人们的面前时,我本能望向门外,仿佛能听到他的敲门声。
从没人说过电视记者华莱士肤浅,他的风格正好相反。此后,他又放弃这种突袭式采访,变成了咄咄逼人、不回避式的面对面访谈,那些坐在他对面的人们,包括7位美国总统,总是让人替他们捏汗。他报道的话题广泛,从水门事件到临床忧郁症,采访过霍梅尼,内贾德,也采访过马丁路德金、安-兰德、里根、肯尼迪、克莱门斯。
当时有位老师很喜欢那个去丽江当副市长的主持人,并认为他是黄颜色版的华莱士,但我每次看节目时,却总为这位大哥的问题揪心,与肢体语言丰富、幽默风趣的华莱士相比,他给我得印象更多的是对日本小姑娘福原爱、外国领袖、驻华使节咄咄逼人。
如果只是这种态度,几乎每个大学寝室楼都会有一个华莱士。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呛声和反对,当你说某个女生很漂亮时,他会告诉你胸不够大。在你为朝鲜人民身处的那个国家感到绝望时,他会比马哲与马经老师更坚定地告诉你资本主义多么黑暗,好不容易轮到你插话,附和着批评华尔街时,他又会告诉你华尔街是多么神圣的殿堂,欧洲左派是多么的荒诞。
最可怕的是他对藏獒的态度,前一刻他会告诉你藏獒的智商有多低、只适合当肉狗,而你抱怨藏獒无用时,他就说长得帅难道不是宠物的标准吗?只有考试挂科或者暗恋那个被他说胸小的漂亮女生未遂时,才会想到找他彻夜聊天,你占用他的电脑玩魔兽,而他在边上喋喋不休告诉你沉迷游戏的好处和坏处,接着打开自己的书柜,展示他读过的《社会契约论》与《论法的精神》的中文版和英文版,嘴里冒着浓厚的泡面味。
华莱士就像网易一样有态度,拥有质疑精神,甚至拥有F1般的侵略性,但就像华莱士所说得那样,“这基于我们的调查足够扎实,满足了这点,任何我们的电视观众可能想问的问题,我都会毫不留情地追问被访者,这有可能是抓着别人的隐私不放,甚至是无理的、挑衅的。”“什么叫新闻?政治上的婆婆妈妈和家庭中的吵架拌嘴叫新闻吗?新闻从业者的良心是什么?我们的社会有这么多问题摆在前面,但我们更多的新闻从业者只把双眼盯在白宫的胸脯和好莱坞的屁股上,这不仅是渎职,也是可耻的逃避行为!”很放肆、很张扬,但却很真实,不做作。
在这个国度,不少媒体从业者几乎都有公知欲望,他们自诩最客观、看的书最多时总是会透露出一丝傲慢和偏见,不装深沉甚至难熬过黑色的夜晚。我相信,不少人曾经都是“寝室版华莱士”,他们的确有公知范儿,在我们沉迷于猫扑时,他已经迷上了豆瓣和凯迪,我们进入了凯迪时,他已经转战1984,我们沉醉于老罗语录时,他已经开始读冯唐,接着开始成为交际花,结识其他“华莱士”。当你阅读了艺术大师、那位著名红色诗人的儿子与十位大陆知名媒体人的对话后,这种感觉会更为强烈。
我相信华莱士也会沉迷于他的光环,毕竟他是享誉全球的CBS著名节目《60分钟》的主持人,但他却不是意见领袖,无论他的名气再大,问题再尖锐,观点再独到,他给人的印象永远只是记者。他的成功源于他的提问,而非观点和答案。他以自己的职业为荣,只是在经常列席法庭,坐在被告的位置,听着自己和同事不断地被叫作说谎者、造假者甚至叛徒后,对深爱这行当的华莱士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折磨。“我作为一个记者的道德和名誉被撕裂了,即使审判结果完全有利于我们,都不能弥补这种伤害。”
但人无完人,当华莱士所在的节目没能顶住广告金主烟草公司们的公关,删除了该行业的黑幕报道后,华莱士与未能顶住压力的制片人分道扬镳,而更为坚守原则的同事伯格曼则对最后妥协的华莱士提出在此分手。在他的自传中,对伯格曼,数次提到自己心怀的歉意。这个帅气的老头的真实和率真,让我第一次觉得偶像没有黄昏,比如我喜爱不得了的罗大佑,看到他在一些电视台发飙、演唱会上喜欢说教时,会觉得罗大佑老了。
一个同样充满质疑精神、文字漂亮得一塌糊涂、率真得永远像大男孩的前辈曾让我看到他身上有华莱士的影子,但他终究不是记者,很难想象某天他会与某个政要面对面访谈,虽然他出色的逻辑和广泛的阅读适合成为所有中文杂志的专栏作者与主笔。
图为陆鏗 |
而华人世界中,1949年那个为了接自己漂亮的老婆,毅然从香港飞回昆明,此后被新政权关入大牢的陆铿最像华莱士,起码在风流这一优点上很接近。从1950年一直到1975年,除了曾短暂出狱三年外,这位民国著名记者在牢房中共计渡过了22年的光阴。
无论是其出狱前后采访或者交往的胡耀邦、蒋介石麦克阿瑟、马歇尔、德国空军元帅戈林,亦或是在《中央日报》上揭露孔祥熙、宋子文贪污外汇美金,并在蒋介石面前痛阵利弊,还拒绝透露消息来源时,都极为帅气,也获得“永远的记者”的美誉。而1948年,民国副总统宣战中,他是于佑任的发言人,在讲台上与竞选对手李宗仁的发言人程思远PK,唇枪舌剑,风头劲健。而华莱士也曾有过这样的机会,但他拒绝担任尼克松的新闻秘书,并答道“我还是愿意一辈子当记者。”
当记者不易,一辈子当记者更难。某天,我在世贸天阶与来自台湾的某位前辈闲聊,倍感振奋。他跑新闻时,蒋经国还可以像家长一样关怀着2300万台湾人;他采访不厚等大陆高官时,还只是记者;他入行时的实习生已经是其他媒体总编辑时,他还是记者。我好奇问他,“您会觉得委屈不?”他摇了摇头,“我起码很自由嘛。”
某日,在另外一个饭局里,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值班的副总编辑正在亲切称呼他为老师,和他商量报道要如何修改。而在一次报道引起的风波中,他的总编辑被调走,而他却留了下来——当华莱士,或者拥有那范儿也得看国情。我开始同情公知和寝室版华莱士,天妒英才啊,否则你们混迹的地方会是哥伦比亚或者CNN,起码也得是凤凰卫视,而不是微博与乌有。
去年年底,单向街书店里,李海鹏与许知远带着书籍《晚来寂静》和《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与读者见面时,曾被读者问及冯唐,李海鹏没回答。许知远说,冯唐等不少作家非常沉迷于自己的个人化书写,总是沉浸在一种浅薄的情绪中,简单地说,就是自恋。
我想曾经在GQ工作过的李海鹏老师不回答多少事因为他和冯唐一样有文艺范,不好做评价。虽然许知远老师是我比较欣赏的公知(非微博公知),但我喜欢冯唐的率真、自恋胜过喜欢从政的高山族姑娘。无论是华莱士,还是台湾前辈,能让自己那些非低级的兴趣和钟情的事业永远不变成黄昏的人都是我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