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3日 星期一

曾慧燕:陆铿、戈扬患老人疑呆症后的生活

原题:不要忘了我是谁,老人痴呆呼唤爱(原载《世界周刊》)

陆铿夫妇(张伟国摄)

人们喜欢用老人癡呆来自嘲,也有人开玩笑说自己是“难得糊涂”的“老糊涂”。可是,一旦真的患上老人癡呆症,可就笑不出来了。

上帝似乎是公平的,无论凡夫俗子还是英雄豪傑,都有机会患老人癡呆症。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之路。老,是人生旅途中的最后一站。

而老人癡呆症,却将老与死紧密联繫在一起。患者不但要受活罪,还要家人陪着一起折腾.在不少老人癡呆症患者的潜意识中,依然呼唤亲情渴望爱。

曾经叱吒风云的美国前总统雷根,1994年宣布自己患早期老年癡呆症,当时他坚定保证“上帝所赐给我,在地上的余生 中,做我向来做的事”。可是不论雷根计画做什麼,他步上人生最后一站是不争事实,也令人感慨。2004年6月,雷根因老年癡呆症离世,此病症再度成为热门 话题。

一项调查显示,美国约有500万人罹患老人癡呆症。在美国成年人当中,每10人就有一人有亲人罹患老人癡呆症。对於一个有老人癡呆症患者的家庭,其压力与负担不足为外人道。如何照顾患者及减轻看护者的身心压力,引人关注。

陆铿:廉颇老矣对爱无悔

以“永远的记者自居”的名报人陆铿,与江南遗孀崔蓉芝的“陆崔之恋”,当年曾轰动一时.这对相差24岁的亲密伴侣,虽然一直没有正式办理结婚手续,却相互扶持走过翰n命案后的风风雨雨,相知相恋20年。

如今,“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身体一向健康、精神矍铄的陆铿,近年患了老人癡呆症,生活不能自理,但崔蓉芝对他始 终如一,不离不弃,甚至因为爱成了“阿兹海默症”的“半个专家”,令当年不看好“陆崔之恋”的友侪辈们,被崔蓉芝的有情有义深深感动。包括陆铿的儿子陆可 望,当年曾“警告”父亲,“当心崔阿姨不出一年就把你扔掉”。没想到20年过去,崔蓉芝不但没有“抛弃”陆铿,他的晚年,一路走来有美相伴。陆铿的儿子承 认,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崔蓉芝做到了。

2004年9月陆铿 85岁生日,举行《大记者三章》新书发表会与生日庆祝会。这位被誉为“海峡两岸记者第一人”的新闻老将在会上引用麦克阿瑟将军的名言:“老兵不死,只是逐 渐淍零。”没想到一语成谶,当日在记者会上他已出现失忆现象,不久他因摔跤而加速老人癡呆症。2005年12月他拟赴台参加忘年交马西屏的50岁生日庆祝 会,临上飞机前突然全身痛楚不堪,送去急诊,折腾一番才出院。

回家不久又因心绞痛再度急诊,从此健康一落千丈。

早在五、六年前,陆铿已有老人癡呆症的迹象。《世界周刊》记者记忆犹新的是,人称“陆大哥”的陆铿,在纽约跟记者餐 叙时,说了一个“笑话”。他说差点连儿子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真是个老混蛋,儿子打电话给我,Helen(崔蓉芝的英文名)叫我接电话,我问谁的电话, Helen说是可信(陆铿的二儿子),我居然问可信是谁?你说我混蛋不混蛋。”

陆铿当时是把“忘了儿子是谁”这件事当作笑话来说的,没想到一点也不好笑。三年前他在美国探望友人时出了车祸,健康开始走下坡。

他一向念旧、重友情,在身体欠佳的情况下,2005年4月赴台参加老友衣复恩的追思会,抵台第二天即重重跌了一跤,摔到头部,发现是脑膜炎。经治疗稳定下来,但也因此加速加重了他的老人癡呆症,住院两个多月。

2005年7月12日陆铿回到旧金山家中,在药物治疗下,身体状况不错,睡得很好,但没有食欲,只能靠喝营养液维 生。现在他除了没有忘记崔蓉芝,其余的人甚至包括他本人,他都不知谁是谁了。他的多年好友、美国西东大学退休教授杨力宇就很伤感地说:“陆铿连我都认不得 了。”崔蓉芝为了帮助陆铿记忆,让他读自己写的文章及回忆录,他看得津津有味,每天都觉得很新鲜,可就不知道原来是自己写的。

目前在旧金山悉心照料陆铿的崔蓉芝表示,陆铿在三年多前已有“记忆”问题,写文章已不容易。多半时候是崔蓉芝代他找 题目,再找友人执笔,方能勉强维持香港《信报》的专栏。“他是个责任心特强的人,总放不下”要写文章,要发稿“,他觉得这是生活的责任。但在2005年初 完停止了”,崔蓉芝说.

在记忆方面,陆铿每下愈况,“过去”多半忘了,现在发生或问他的事,只有短暂的记忆,他很快会重複发问,认知功能减退,判断力及情绪控制能力变差。多维创办人何频的太太张云飞去年曾在洛杉矶与陆铿、崔蓉芝见面,每隔五分钟,陆铿就会问她:“你是谁?”

崔蓉芝说,陆铿不记得过去,说话有限,生活不能自理,需要24小时看护.他不喜欢走路,若坐车,超过 20分钟他就会不耐烦。不过,他原本性格上对人的尊重和客气仍如往昔,礼貌周到,崔蓉芝为他做任何事,他都不断“谢谢”。

目前,陆铿最大的困扰是大便,因药物使大便乾结,他也不大会用力,各种治疗便秘的药都用过了,仍不畅顺,只能靠崔蓉芝人工帮助,常常每夜起来三、四次为他服务。自从陆铿患病后,崔蓉芝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为了担心他半夜来找不到洗手间,她每隔半小时就惊醒一次。

患病初期,陆铿常掛心要做事,要对社会有贡献.崔蓉芝每天不停跟他解释“退休”的意思,后来他不再提了。许多朋友他都不记得了,但若打电话给他,他会不断问候,表示会去看望对方,其实他根本忘了对方是谁.

陆铿当年访问中共总书记胡耀邦引发轩然大波,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胡耀邦1987年初被逼下台,罪状之一就是“接受陆铿访问,洩露国家机密,并听任陆铿肆意攻击政治局委员和书记处书记”

,陆铿后来在“回忆忏悔录”中深刻检讨自己“一言丧邦”的行为,至今人们对此毁誉不一。陆铿却因此被列入黑名单禁止回大陆。

崔蓉芝说,“回家乡看看”,是“陆大哥”这些年来的心愿。儘管他对“过去”已没了记忆,但潜意识中他仍希望回一趟老家云南昆明。

在他仍能看、仍能听、仍能感觉的有限时日,达成他最后的愿望,将使他此生了无遗憾。崔蓉芝为此一直没有放弃努力。最 近大陆方面终於有了善意回应,可惜太迟了,对陆铿已没有了实际意义.本来崔蓉芝仍想排除万难陪陆铿完成这一趟回乡之旅的,但许多友人都劝说她打消主意,因 陆铿目前的健康状况,确实不宜长途飞行,光是无法自行大便就够崔蓉芝头痛的了。

事实上,陆铿患病后,性情有了很大改变,他原来喜欢热闹和朋友,现在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安静平和是他目前生活的全部”。目前他每周针灸两次,效果不错.

一些朋友心痛崔蓉芝的辛苦,尤其考虑到她过去两年身体情况也不是很好:2004年8月,她在圣地牙哥参加友人婚礼时轻微中风,幸及时送院救治才无大碍;同年10月她摔断右肩骨,吃了许多苦头才康复。2005年1月她父亲过世……

朋友担心她身体迟早吃不消,劝她将陆铿送入安养院或专门照顾老人癡呆病患的护理之家,但她认为陆铿除了失忆、失智,身体情况不错,不忍心将他送去“那种地方”。“他有今天的状况,我非常满意。

认知、记忆不好没关系,只要他不疼痛、体力尚可就非常好了。“

友人们看到崔蓉芝依然平静、乐观,对陆铿照料得无微不至,办事一丝不苟,内心都十分感动。他们共同的朋友夏龢及马西屏都称讚崔蓉芝“真是了不起的女性”,衷心佩服她的才干、有情有义,以及善良、勇敢、聪慧。

马西屏说:“陆大哥说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派,其实崔蓉芝乐观积极、坚忍谈笑,不闻一点抱怨,是我见过少有的乐观人,她现在成了阿默症”的专家,拚命的阅读.以前有人不认同他们的婚姻(结合)。现在看来,这是陆大哥最大的福分。“

崔蓉芝说,陆铿的《大记者三章》,为他的新闻生涯画下完美句点.她跟陆铿廝守20年,以她当年的条件,用世俗眼光来看,拜倒在石榴裙下比陆铿条件好的“白马王子”不乏其人,而崔蓉芝终於选择了年纪最大、两袖清风的陆铿.

问她如何做到无怨无悔无求?

她说:“我仔细想想,可能仍是我的性格使然。我的乐观、无我、无求和善良,让我一贯地总为别人着想,照顾、帮助所有有缘遇见的人。”

崔蓉芝又说:“真诚、真实是我个性中另一特质.虽然活了60多岁,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可喜的是,我仍然是那个求真、求善、求美的单纯如昔、无悔地帮助别人的人,让身边一切圆满.”

她忆述:“记得刚认识陆大哥时,有次他对我细细地述说在狱中所受的苦:他双手被铁鍊锁着、戴背铐 52天,睡觉吃饭都非常痛苦,还有惨无人道的单独监禁。我难受得泪流不止,一颗心跟着他的故事颤抖淌血,真希望当时能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块接受这些苦难, 也从此决定了帮助他,给他所需的爱与照顾。当然他对我的认真执着,也是维繫的动力。因为对爱的感受,是我唯一的底线。他以追新闻爱新闻的同样热诚来感动着 我……”

戈扬:峥嵘岁月俱往矣黄昏之恋忘不了

前北京《新观察》杂志主编戈扬与中共党史专家司马璐三度悲欢离合、长达70年的马拉松式爱情长跑的传奇故事,脍炙人口。

戈扬生於1916年1月,即将届满91周岁.2002年9月23日,86岁的戈扬,与83岁的司马璐同梦结连理,谱出一曲感人的黄昏恋,也为历史留下一段乱世中国儿女情的佳话。没想到他们结合没多久,2004年4月,戈扬开始出现老人癡呆症前兆。

戈扬有过异於常人的峥嵘岁月。早在延安时代,她是中国已故总理周恩来、邓颖超夫妇赏识的“红衣少女”。1949年中共建立政权,她与原《大公报》女记者彭子冈、浦熙修和杨刚,名列“中国四大着名女记者”,曾任新华社华东社社长.

2000年戈扬眼睛动了白内障手术,后来又因青光眼视力退化,接着又动了心脏大手术.2 04年患老人癡呆症后,身体更是每下愈况,健康一直走下坡,眼睛看不清东西,听力也在逐渐消失,说话吃力,常常要拚尽全力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真是有口难言。

人老了、病了,性格脾气跟小孩子无异。戈扬自健康状况恶化后,心灵变得特别脆弱,缺乏安全感。有时会出现躁动不安的行为。对以前的生活嗜好及活动,再也提不起兴趣。

为了便於治疗照顾,家人安排她入住纽约皇后区法拉盛一家安老院;身体比她健康的司马璐,申请到附近一家好像“星级旅 馆”的老人公寓。一对“革命老伴”在有生之年被迫分开,令人有咫尺天涯之感。幸得他们的女儿或友人有空就接载司马璐去看戈扬.戈扬对昔日的许多人与事都记 不起了,记忆常常一片空白,一些亲近的人来探望她,她眼神一片茫然,流露出“你是谁?”的困惑。有时客人刚来一会,她就不停的跟对方“再见”。

不过,她对“黄昏恋”司马璐却是“忘不了”,每次两位老人见面都十分动情,司马璐往往情不自禁拿起戈扬的手往脸上摩 挲,戈扬一脸满足呵呵大笑,令人动容。每次司马璐都拉着她的手不忍离去。有时他欲透过电话跟戈扬说几句话,戈扬想说说不出,急得在电话里乾嚎。回想当年驰 聘新闻战场的“女强人”及延安时代“红衣少女”的飒爽英姿,令人感叹世事无常,人生百变沧桑,不胜唏嘘.

跟许多老人排斥入住安老院相比,戈扬十分享受安老院的生活,以前胃口尚好时,也喜欢吃“老人餐”,无论吃什麼都津津 有味。有时女儿接她回家坐坐,不一会她就闹着要“回家”,原来她已把安老院当作她最后一个家。中国北京那个老家,随着岁月的流逝,已逐渐淡出她的记忆。 “无论海角与天涯,此心安处便是家”。

佘秀艳:抗拒安老院害怕被遗弃

家住洛杉矶、现年82岁的佘秀艳,六年前开始出现老人癡呆迹象,在子女悉心照顾下,病情一度减轻,近两年再度恶化。

佘秀艳患糖尿病多年,跟儿子吕彼得同住。儿子是她的全部世界,只要儿子在身边,她就觉得踏实。吕彼得也非常孝顺母亲,一直耐心、细心照顾母亲.由於他们符合条件,为照顾佘秀艳,政府每月拨出1300元看护费,由她的二女儿负起照顾责任。

佘秀艳的小女儿吕申香说,母亲思维尚正常时,最害怕子女把她送入老人院,她视老人院为“活死人收容所”,认为一旦被 送入那种地方,就意味遭家人遗弃,形同“等死”。她在意识清醒时曾经说过,在老人院,三天两头就会看到周围的同伴一个个先她而去,而且她不能天天看到自己 的亲人,所以她异常排斥在老人院终老天年,认为只有待在家中,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吕申香的哥哥本来早就想卖掉现住的房子,因母亲恋旧,不愿适应新环环,只好作罢.吕申香不跟母亲住在一起,有时来哥哥家探望母亲,母亲却想不起她是谁?即使有时想起是自己的女儿,却往往把她跟大姐混淆。

吕申香说,最初发现母亲辨认不出自己时,内心非常难过,一度在心中呐喊:“亲爱的妈妈,请不要忘了我是谁!”后来才慢慢接受事实。

佘秀艳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电视,她不知电视正在播映什麼,但喜欢听声音,否则她会发慌,缺乏安全感。跟一般患老人癡呆症不能进食的病患相比,她的食欲一向不错.有时子女带她去吃自助餐,她会拚命吃很多东西,因为她认为“不吃白不吃”,既然是自助餐,吃少了不划算。

吕申香说,她的母亲在众多老人癡呆症患者中,症状算是最轻的,这得归功兄姐的悉心照顾,令母亲生活在亲情的温暖中。身为虔诚基督徒的她,希望家有老人癡呆症者,能够走进老人癡呆症的精神世界。爱心是治病的良药,也是减缓老人癡呆症恶化的最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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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祺:陆铿特有的“习性”是不能复制的——纪念陆铿诞生100周年

                【图】胡耀邦1986年在中南海会见陆铿   http://upload.bx.tl/cgi/blog/temp6/201903161630231.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