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业后,荆荪留校任马师助教,不久马师调任中央宣传部新闻处处长,荆荪随往,任科长一职,共有四位科长(两位不记得名字),另一位是凌遇选学长。陆铿和乐恕人则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传音科任编辑。因陆铿声音宏亮,字大声,兼任播音工作,其后当了广播记者。
这是1944年(民国33年),抗日战争进入第七年,我在家乡—江苏无锡属沦陷区,日夕盼望最后胜利,仍遥遥无期,心灵焦躁无奈。荆荪写信给我父亲,要求我能来重庆。刚好有亲友三位同行,乃于过完旧历年,即启程上路,历46天旅程,绕过战区,经历轰炸,都有惊无险,终于抵达四川重庆。及晤荆荪,暌违十年,彼此成长,终赏心愿。
到 重庆第一天荆荪即带我到陆府拜访,见到他的同窗好友——陆铿及陆夫人杨惜珍,其时他们的长子渝生在抱。杨大姐更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主人,又是一位牙医 生,令人器重。还有见到杨太夫人。当晚我即留宿陆家,与大姐同睡一床,此后陆家即成我家,陆府迁去广播宿舍(那时候说,找房子比找工作还困难),我和荆荪 在五月七日结婚,一切事都由同学们共同来帮忙,如新房粉刷,也是他们用白纸动手自己来糊。
婚礼的进行,又是别开生面,请到了国之大佬吴敬恒老先生发言、证婚,马师夫妇是我俩主婚人。礼成宴开,每桌都有起立发言(由司仪提名邀请),对荆荪的评论与祝福,直至宴罢,未有间断。可见荆荪人缘甚广,但也许是由于陆铿做的规划吧。
不 久我也获得了工作,在全国妇女指导委员会,战时儿童福利保育会服务,荆荪常来接我下班,一路走路回家。重庆是山城,前行是向上,转一下,又转向下。凌遇选 兄的家,要向下到谷底,遇选夫人文思荣大姐,热诚、朴实、能干,一见如亲,她是介绍我去工作的那位。她是妇会慰劳组组长(劳军),其时长女文智需怀抱。幸 会中附有托儿所。我们总会的总务组主任谢兰郁女士,即政校教授赵敏恒的夫人。一次赵府宴客,餐后吃水果,梨子,用小刀削皮,我不会,但荆荪很擅长,他可以 用力慢慢转,皮掉下不断,至最后成一条,为我服务,赵夫人旁观对我说:您很幸福。
重 庆已到夏天,大声家在一山坡上,仅他们一小屋,前面有广大的空地,摆一张桌子,加上水果、茶水,围着几个朋友,夏夜,凉风习习,谈天说地,非常享乐。所以 这样的聚集常常有的,那时惜玉小姐,杨大姐的妹妹也来了。那时候,我听到大声唱歌,歌声响亮,音韵正确,好到不行。每人都要唱几句,我不敢一试,幸好荆荪 高音的京腔也唱得非常出色。这时候朋友常有聚会,原来他们正在讨论出版一个周刊事宜,集合了十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卜少夫、陆铿、邱楠、丁中江、乐恕人、 李荆荪、刘竹舟、黄绵龄、毛树清、刘问渠等。各人拿出私人所有,而且负责写稿,各按计划担任工作,在极短期间,有志竟成,“新闻天地”出版了,获得社会好 评如潮。社中推出卜少夫老大哥为社长,继续共同努力,其后“新闻天地”续在上海、香港出版。直至2000年少夫兄病逝,“新闻天地”挺立四十余年,在出版界也创有记录了。
1945年 春,陆铿奉命出国,首次出访欧洲盟军,任代表中国采访记者,同行有乐恕人、毛树清等共八人。那时我们居住的房屋,屋主收回,我们和遇选一家,加上另一同 事,三家人联合买了一处,有大院子,三间房,雇一男工料理早晚两餐。平静的生活,忽起波涛,久盼的胜利竟然来到,日本宣布投降,举国欢欣,重庆若狂。
1945年8月23日中宣部新闻处派令荆荪任南京接收专员,他在南京接收四家报馆,并奉命筹备南京中央日报复刊,任报社总经理,复刊后接任报社总编辑,陆铿回国任副总编辑兼采访主任。
自 渝迁京,我们两家共居住于南京太平路大杨邨,大杨邨是西式楼房,共有三栋,一个大院子,树木整齐,我们住西办一栋,我家住楼上,大声住楼下,各有三个房间 及饭厅,佣人房等,共用一个厨房,而厨房很大。是我家先住。遇选住过很短时间,便去美深造。以后惜珍姐迁入,她在中央医院任牙医。然后是陆铿归国,与荆荪 又同事中央日报。朝夕相聚,春秋佳日,余暇之时,两家也一同出游,游遍金陵。更同游上海、杭州西湖、无锡太湖,同游庐山,乘坐滑竿等,青春结伴,留下无数 美好的记忆!
其时我将有第三子出生,惜珍也有了两个儿子。业务蒸蒸直上,但在一切安好之下,大局不妙,先是中孚扬子公司、孔宋贪污案在中央日报揭露,引起轰然巨波,揭发此案的陆铿以机智与坚定,虽然避过这次劫难,它后续的影响却是无形的,深远的。
有 一天我上菜场买菜,看到一家煤炭店的老板娘在说:“有一天我的就是你的,你可以拿去,你的也是我的。”我心感觉奇怪。几天后,甚至有店家被抢发生,人心已 慌乱。晚餐时分,荆荪回家宣告,即刻清理东西,到明晨全家离京去沪,暂住上海王新命先生家数日,以待计划。马老师已奉命,最后报社移台湾出版,先令员工眷 属撤出。次晨京沪车站人潮拥挤,火车顶上都满了人。我与母亲及三个幼儿由荆荪派社中同仁代为护送,他则负责留守南京的重任。过了一星期,荆荪来沪,云船票 已购得,明晨一早送行,茫茫前途,初尝离别滋味,不禁泪下。
1948年中央日报迁台出刊,荆荪任报社总编辑,黎世芬任总经理,社长马星野。经搬迁成功,台版迅即复元,原班人马,在台经营成功。其后,荆荪在服务中央日报期间,复与好友耿修业等创办“大华晚报”,出任董事长,修业主其事任社长。
荆荪偕婆婆来台,一家人在台团聚了,我们在台又添了一子二女,共有六个孩子,十口之家,生活日见艰难。荆荪只有努力笔耕,为各大报写社论,谋取稿费,以补家用。
中央日报虽日见欣盛,马老师终于退位了,以待更有能者。1962年荆荪转入中国广播公司节目部,与邱楠兄同事,三年后升任副总经理。
1970年,台湾戒严时期,时有不当审判,荆荪被牵入,坐牢15年。
1948年陆铿正式离开中央日报,惜珍回到家乡,陆铿在美时曾代订一套牙医器材,过程需时,此时正由美运出。陆铿国内外,四处奔走积极力求发展,已决定在日本办报(前一度在广州初试啼声失败了,坐牢数日,经于右老营救脱身)。1949年12月10日得悉云南有变。大声挂念惜珍及子女都在云南,急于回去抢救出来,未计后果,坐上飞云南飞机,一抵云南便被捕入狱,坐牢22年。自兹陆铿与荆荪一别四十年,不通音讯,甚至永别,再无见面了!至1991年陆铿获准莅台,荆荪已逝世三周年。我与长女珊珊陪陆铿至墓地,一淗伤心之泪。我则深感陆铿的恩义。
惜珍姐在大陆获得放行后,即定居美国,孩子也都长成了,寻求立足与安定。我与惜珍姐也常通信,彼此关心。
勇敢的陆铿,出狱后,仍有许多不屈不挠的精彩事情,在新闻舞台上演出。繁不细述,诸如1978年在香港与胡菊人创办了百姓杂志。
1991年来台,在南港中央研究院,面对青山,定下心来,写下“陆铿回忆与忏悔录”,这是陆铿留下的重要著作。值得对中国近代史有兴趣的人,仔细阅读,以及有志作记者的参考学习。
选舞和惜玉留美生活,在同辈中是较幸运的。我想至少惜玉可以陪伴姐姐,给她一些安慰。虽然惜珍姐身边还有五位明理而孝顺的子女,毕竟陆铿与蓉芝的结合有负于惜珍,更重伤孩子们的心。是陆铿内心深感忏悔的。
2005年,大声是因衣复恩将军之丧来台,看望老朋友。居住在衣府住宅,距离我家,仅几步之遥,所以当晚接电话,而且见面。一见大声,即感觉其非常瘦弱,与以前的健壮,不可相比。4月29日早上,蓉芝来电话,大声发烧,跌了一交,已送长庚医院,至晚上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检查为脑炎,发出病危通知。受王永庆先生关照,长庚医院悉心医治,至6月24日康复出院,但已失去记忆,连“铿”字自己名字也不认得了。他亲弟陆锵夫妇每天去医院看望,自制鸡汁为他进补,陆铿病后拒绝进食,一概不吃,全赖蓉芝细心照料,慢慢的乘其不注意时,进以一匙,再进一匙,并每日喂以高蛋白营养素,蓉芝辛劳备至,不以为苦。
在此同时期,朋友先后谢世,有卜少夫、丁中江、周培敬、乐恕人、丁燕石等。
大声素有愿回云南省亲,2007年4月 大陆当局准许陆铿返乡。蓉芝认为大声除了失忆,行动举止尚可,为他得赏心愿,就陪他去云南一行。大声到了云南,亲友一概不认识了,但还能保有应对礼貌。云 南归来经过台北,再留十天,有机会在我家设宴欢聚,还有几位朋友在座。那时他已知道自己是陆铿,我告诉他,“你是大记者”,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拿出他送 我的回忆录,他翻开回忆录,可以读出其中句子,指出自己的照片,蓉芝说在家里他天天抱着看回忆录,像小学生读书一样。陆铿视回忆录如至宝,说“这是我的 ”,我说“你已送给我了,我愿就送还他吧”。蓉芝藏起送还给我,说家中有好几本。
送行时,我女儿李瑚伴随送出,他问“你与这家有何关系?”我女儿曾多次随伴照料他;“我是李荆荪女儿”,他又问“李荆荪是谁?”,回答“是你的好朋友”,“那很好啊!”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别!
以前他在台时,朋友一起常有饮宴,他喜欢点鳝糊,近年来食量减少,只吃清淡素菜,又一次尝到一碟醋拌薑丝,非常合胃口,大叫“这奇妙滋味,再来,再来!”
2008年6月21日 陆铿辞世,台北两大报、中国时报和联合报,都有大幅报导,时报的标题是“陆铿辞世,忘了亲人,忘不了采访,热情、讲义气、不枉此生”,联合报的标题是“两 岸黑名单都有他,陆崔恋说要忏悔终不悔”,陆崔恋是有争议的,但两人相交二十年,自陆铿患阿兹海默症后,蓉芝不离不弃,悉心照顾,争议的恋情也成传诵的佳 话。
时光忽忽又一年,追忆漫长岁月,有欢乐也有遗憾,给我们无尽的感伤和永远的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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