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陆(铿)大哥的故事,是在他刚到港的聚会上,那时卜少夫先生请 的客,记得有十来人。谈到他两次坐牢,共二十多年,包括国民党四年,共产党二十多年。而坐牢的原因,一为办报,在广州,报道了共军将从哪个渡口渡江的消 息,注意坚守,结果真是如此。国民党老羞成怒,硬指这是与共党暗通消息,陆铿被抓去坐牢。
第二次坐共产党的牢,共二十多年,可谓漫长。坐牢的原因,是被共产党诬指为“匪谍”,但因为他当年在《中央日报》(他为副总编辑兼采访主任)揭露宋子文和孔祥熙贪污,能在国民党的党报上刊出此重大新闻,共产党也觉得奇怪,因而免受枪毙之苦。
凡是禁受过如此重大的苦痛,坐牢如此艰辛,就无不对新闻事业,谈虎变色,坚决脱离新闻事业,另谋其他职业或事业了。但是陆大哥却一如既往,对新闻事业矢志不渝,仍一口咬定此生要以采访新闻为唯一职志,不问做新闻会带来什么横逆,怎样受苦,甚至死亡。
我们从来不曾听过陆大哥说做新闻记者又多危险,反而听到他津津有味采访特 大新闻的刺激,在中国当时的岁月,做新闻是很危险的。例如他说到当年在《中央日报》揭露孔宋贪污案时,蒋介石要他说出供给他消息的人的名字,他坚持不说, 保护他的提供消息和文件者,并准备自己杀头了。还说到杀头时别人将怎样写说这段新闻。可说是为新闻视死如归了。
陆大哥常常弃家庭於不顾,而迷於新闻工作,陆大嫂从不抱怨。最使人感动的 一段,是当他揭露孔宋贪污案后,准备坐牢或杀头,离开家庭的情景。太太为他准备了一切日常用品,默默地看着他上路,内心是甚为悲情的。到坐共产党牢的时 候,天天跑到枪毙“犯人”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她丈夫的尸体。陆大嫂杨惜珍女士,嫁着陆大哥是够辛苦的了,而她从无怨言。几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以她做牙科 医生的收入,养大了孩子们,可说是女中豪杰。
陆大哥做他的新闻事业,若无贤内助的帮助,维持家庭,是不成的。因为要照 顾几个孩子的长大,势不能为了新闻而不顾儿女。一旦要照顾儿女,就不能像陆大哥那样日日夜夜都为了采访新闻了。如果说陆大哥做新闻记者非常成功,却使我们 不得不顾念陆大嫂照顾家庭的功劳。有一点不得不提出的是,在经济上支撑着家庭的,是陆大嫂在牙医上的收入。
陆大嫂在陆大哥坐牢二十多年,为了当记者,却从无怨言。我们没有听陆铿大 哥说过,陆大嫂劝过他不要再当记者的话,似乎陆大嫂知道陆铿大哥的性格,是劝不了的。虽然两次坐牢,多么悲惨的岁月,但是陆大嫂却安然承受了。这是很难得 的夫妻之情,相知相容,默默忍受,我想陆大哥对杨惜珍大嫂是感念的。
大家都知道崔蓉芝女士是后来陆大哥的情人,并且结了婚,这对陆大嫂是很大 的打击,然而要陆大哥放弃和崔女士的爱情,实是太难了,这是命中注定,谁也阻挡不了。这本身无可判定是非,因为爱情是盲目的。但就道义来说,陆大哥显然对 不起陆大嫂,然而明知对不起也是要做的。这在陆大哥的回忆录《陆铿回忆与忏悔录》中已有详述。“忏悔”二字,明显是对陆大嫂说的,至少是几项“忏悔”中最 深重的。
崔蓉芝女士办理陆大哥的后事,在陆铿大哥病中又辛勤照顾,不弃不离,备极辛劳,是极为难得的。粉碎了儿子不出半年在即告离他而去的语言,证明是有真爱情存在其中的。蓉芝女士在丈夫刘先生被特务暗杀后,曾有几位追求者,但她最后选择了陆铿。
无论如何,一切都因陆大哥的去世而烟消云散了。一个记者——他是第一位广 播记者,在一九四二年作了中国第一场实况广播,而当时蒋宋美龄夫人在座——是了不起的;后来以高年在《百姓》仍然以社长身分,四出采访,而以访问到胡耀邦 为最高的业绩,实践了一生当个好记者的宿愿。《百姓》如果没有他,是不得成为一部第一流的杂志的。在陆大哥逝世的今天,谨此祝愿他在天上安享福乐。
(作者为原香港《百姓》杂志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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