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有关人士的多年努力和疏通,中国政府终于网开一面,允许被老年痴呆症缠身、88岁高龄的资深报人陆铿回国探亲。虽然为时较晚,但不失为人道之举,体现出提倡“和谐社会”的善意。
陆铿在夫人崔蓉芝陪同下步出昆明机场,在一片阳光下与儿子、媳妇会面,当地媒体记者也有所报道。他虽不能以言语表达,但从他与家人合影的照片上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古人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陆铿这个云南人,浪迹天涯数十载后返回故里与家人团聚,难免有悲喜交集之感,但也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国共两党都不喜欢
我与陆铿相识但无深交,几十年来只有几次晤面之缘。最初是在1984年9月下旬,我以中国外长讲话稿的撰稿人与顾问的身份,跟吴学谦外长去纽约联合国总 部开会。在纽约总领馆的国庆招待会上,初次遇见陆铿和另一名资深报人赵浩生。有人向他们介绍我时说:“这是吴学谦的陈布雷。”
当时只不过客套地聊了几句,想不到第二天陆铿就打电话到中国代表团驻地,以相当恳切的语气邀我餐叙,由人民日报常驻纽约记者陈忆村作陪。由于我的官方身份,不得对外随便言谈,只能对陆铿的邀请表示婉拒。
四年之后,我奉调出任驻美大使馆高级外交官。这时陆铿因为1987年采访胡耀邦而被北京视为“坏人”,当然也就成了中国驻外人员的“不可接触者”。
1992年夏我从外交岗位上退休,后来出版了《天安门事件后中美外交内幕》一书。香港《信报》与《星岛日报》、台湾《联合报》与新加坡《联合早报》以及 美国近十家华文媒体均摘要转载或发表书评。有一天,忽然有人从网上给我传来陆铿在《信报》上发表的长篇书评,予以高度评价,说了不少溢美之词。由于此时陆 铿已在台湾定居,彼此素无联系,我也无从表示谢意。
往后几年内,陆铿与崔女士到马里兰探亲时顺便几次来访。他虽已八十有余,依然穿着绛红色西服上装,神态自若,腰板很硬,十分健谈。2000年台湾大选前,陆铿来美,我邀请他在我所主持的“华府中国论坛”上预测台湾大选结果。
陆铿当过国民党中央党报记者,我当过共产党中央党报评论员,虽然政治理念不同,但是新闻同行。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和作为,但陆铿那种“新闻第一”,矢志永远当记者,不慕名利但求笔耕,自称为“不可救药的乐天派”精神,颇为人们称道。
陆铿一生的四分之一岁月是在国民党与共产党的监狱里度过的。他自夸平生只干过两种行当,一种是记者,一种是囚犯。他在抗战胜利后公开揭露宋子文、孔祥熙大量贪污外汇,即使蒋介石召见喝令他交代此说来源,屠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拒绝透露真情,结果老蒋还真的饶了他一命。
1949年底云南和平解放前夕,他从东京搭乘包机赶往昆明去接家眷,结果自投罗网,充当中共阶下囚。后来在中共肃反运动中,很多人担心自己的脑袋留不到 明天,陆铿却捉摸着自己被行刑时报纸如何报道,想出了“万人争看杀陆铿”的标题而颇为自得。这种天真得发傻的乐观,与明末文人金圣叹被斩前赞叹豆腐干夹花 生米吃的苦中作乐,有异曲同工之妙。
采访胡耀邦惹祸
北京对陆铿最恼火的是,在那次访谈中设圈套引胡耀邦发牢骚。胡耀邦力 主干部年轻化,使老干部痛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就非得除之而后快。生性直率的胡耀邦借陆铿之笔来发怨言,反证出他当时受到的沉重压力,内心忍无可忍的强烈情 绪。陆铿只不过是把掩盖着中共党内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的薄薄面纱过早捅穿而已。
至于陆铿与许家屯关系的几个疑点,笔者从可靠方面了解到的真相是:
一、传说陆铿拿了许家屯10万港币。事实是,许就任新华社驻港分社社长之后,给陆铿送了一个笔盒作为礼品。陆回去打开一看,发现其中装有10万港币,他 拒绝领受退给了原主。北京如想拉拢陆铿而馈赠一笔款项,没有必要如此神秘,否则就是许怀有私心,想利用陆铿来达到某种个人目的。
二、许家屯回忆录是由出版此书的台湾《联合报》写作小组经手完成的,并非出于陆铿手笔。
三、许与星云法师的关系由陆铿牵头只是一种的揣测。其实星云法师在途径香港去他国弘法时,早就与许结识。后来是许本人与星云打了招呼,到洛杉矶西来寺去落脚的。
四、许从香港去美国,由许的家人直接向美国驻港机构提出申请,陆铿并未参与其事。
陆铿跌宕起伏的一生,经历了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世局动乱、国共内战、中共立国以及两岸关系的风云变幻。他本人则在这世事纷纭之中阅尽沧桑,饱尝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甘苦。
这种不寻常的历练,造就了他生性豁达,敢于挑战,以至不惜冒犯天廷的脾气与胆识。虽然他那追求自我的戆直风格常与时势格格不入,但总的说来,在评价陆铿一生时,他对中国的深切感情与渴望祖国统一的深切愿望,是值得予以肯定的。
人们常把记者比作“无冕之王”。由于时势的限制,中国真正够得上这一称号的人可谓凤毛麟角,陆铿也许可以算是一个。现在北京给陆铿打开回国探亲的绿灯,是件好事。它无疑向人们证明:宽容会比威严更得人心。
·作者是华府中国论坛社社长
《联合早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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