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7日 星期日

梁钦东:长幼之谊,情同兄弟

陆大声先生是我最敬佩,同时也是最亲密的前辈朋友。事实上,由于他出道很早,无论从年岁上,经历上,都应该算是我前辈的前辈。

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知道陆铿这个名字是在一九八一年中。说起来那还是因 为我的祖父梁漱溟先生的缘故。那一年六月一日,《百姓》半月刊在陆先生和胡菊人先生手中诞生了。还在上大学的我,暑假里从杭州浙大回到北京,照例去木樨地 祖父家里住几天。因为生平就爱“翻书”,这次居然在祖父的书桌上翻到了两本刚收到的《百姓》杂志。那年头,大陆的思想禁锢相当严,难得看到政治宣传以外的 新闻和观点。我几乎是一口气就把两本杂志读完了,好像久旱的枯草吸允到春天的露水,那感受怕是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所难以体会的。

不久,看到陆铿伯伯写给祖父的信。原来一九四六年国共和谈期间,祖父曾以 民盟秘书长的身份担任国内第三方面的主要调停人,而陆先生恰是活跃在谈判场内外的名记者。相隔几十年,这一缘分终于被续上了。此后两人不时有书信来往, 《百姓》杂志也不断地寄来。间中亦曾有杂志被大陆海关查扣的事发生,执着的祖父还写信查问到底是什么内容犯了当局的忌。

祖父的《人心与人生》一书完成,陆伯伯提议选书中一部分在《百姓》连载发 表。祖父回信说以政论杂志刊行学术著作似不尽相宜,如编辑以为可用,另有一篇短文可发,并要求不要删改,文责自负云云。随信他就寄去了他的《试论毛泽东晚 年错误之根源》一文。《百姓》很快就在下期刊出。记得这一期杂志的封面是祖父的钢笔画像,同期还发表了陆先生等人的评论文章。由于文章於同一天在香港的 《百姓》半月刊和台湾的《中国时报》刊出,而且是老人家几十年来首次在海外发表言论,又据说是一向将毛泽东冠之以“毛匪”的台湾报纸首次出现“毛主席”字 样,因而颇受海内外舆论关注,连大陆的高级干部内部刊物《参考资料》都给予全文转载。一时间各方评论如潮,有的说梁先生是在赞毛、褒毛,有的则说是批毛、 骂毛,甚至还有人怀疑文章的真伪,就从杂志上刊出的原信影印件看来,字体龙凤飞舞,不像出自九旬老人之手。可以说是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风”。后来中 共中央统战部还派人来找祖父谈话(我当时刚巧在场,记得是以副部长平杰三为首的三、四位高干),要求祖父今后在文章言论上要小心,有文章的话可以在国内刊 物上发表。祖父听了也只是点头而未置可否。然而后来的一、二年内祖父还是在《百姓》上发表了回忆蒋介石,及呼吁大陆实行政治改革等文章。

初次见陆伯伯的面是在一九八五年。那一次他应邀访问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与胡见面前,他先来访问祖父,并询以对胡的评价,祖父以“通达明理”作答。而陆与胡见面的开篇正是借用了祖父的话。

不久以后,陆伯伯就写信给祖父说他以为梁家后代应该有机会出国学习,他愿意为此尽力。而且说到做到,很快为我联络好了学校并找到奖学金。

一九八八年十月,我在陆伯伯的帮助下来到美国读书。第二年夏我自东部去美 国西海岸,特别先去看望当时正在洛杉矶西来寺着手写回忆录的陆伯伯。我们两人用几天的时间把收集到的所有纪念祖父的文章做了一番整理,这部题名《中国的脊梁》的纪念文集收集了两岸三地不同观点、不同倾向的纪念评论祖父的文章,很快由《百姓》杂志社出版。

到西部入学以后,每年放假都会去旧金山停留一阵子,常有机会见陆伯伯,并 慢慢地与崔蓉芝阿姨和她的儿子刘家禾相熟。一九九三年至九五年我在旧金山一家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因为住处相距不远,常常在周末去看他们,他们也把我当作家 里人,从不客套。记得有一次严家其先生来访并住在他们家,我刚好也在,到了晚上要睡觉时大家请严先生睡客房,而我则在起居室里睡一晚,严先生客气地推辞, 陆伯伯马上说:“不必客气,钦东就像我干儿子一样的。”

作为长辈,陆伯伯对如我一样的年轻人总是以他的仁慈之心来爱护和提携。每 次遇到有客人常常还是名人,他一定会把我向大家一一介绍,还免不了褒奖一番,使我一个后辈在客人们面前不感到拘束和自卑。他一旦在报刊上读到有关建筑的文 章,也一定会剪下了留待下次见面时亲自交给我,用心不可谓不细。我的学业情况、个人生活、读些什么书,以至恋爱对象,也都是他每次关心的话题。

另一方面,虽有这些年龄、辈分、经历上的差别,陆伯伯却从来不以长辈自 居,而是以平等的姿态像朋友一样的待人。认识不久,他就告诉我说:“你愿意喊我陆伯伯也行,喊我陆大哥也可以。”他的朋友中从年逾古稀的长者到二十来岁的 青年,称呼他用得最多的就是陆大哥。他还风趣地告诉他的大儿子陆可望:“好好努力,表现得好,以后可提升你做老弟。”

记不得有多少次陆伯伯拿出自己刚完成的文稿给我看,然后问我主题清楚不清 楚?论据充分不充分?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他老人家笔耕几十年,却不耻於让我一个晚辈给他的文章提意见。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坐在他家的厨房里隔着 小餐桌长谈,古今中外,上天入地,无所不及。最常说起的还是中国的前途,两岸的关系,每次他也一定会问我的看法,鼓励我讲自己的意见。让我感觉虽然是面对 著名政论家谈政治,却像是与自己的兄长话家常。

当然,和陆伯伯在一起最大的享受,还是听他谈自己。他老人家这几十年阅历 丰富,交游广阔,加上博闻强记,讲起少年时照顾祖母返乡路遇劫匪,青年时赴欧洲采访的种种见闻,中年在大陆二十二年的牢狱之灾,晚年到海外以后的风风雨 雨,以及经历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者,他总是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时而妙语如珠,引人捧腹,时而言词凝重,发人深思。我一个晚辈得以有幸分享他一生的经验及 其引申出来的人生道理,实在受益匪浅。现在他的《回忆与忏悔录》终于要出版了,我为陆伯伯高兴,更为我们这一辈的青年人能从中得一些启发高兴。


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一日於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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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祺:陆铿特有的“习性”是不能复制的——纪念陆铿诞生100周年

                【图】胡耀邦1986年在中南海会见陆铿   http://upload.bx.tl/cgi/blog/temp6/201903161630231.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