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0日 星期五

章嘉琳:忆乐观、热诚的陆大哥

在2008年6月26日的陆大哥陆铿告别仪式上,海伦对我说,“陆大哥一生喜欢热闹和欢乐,不喜忧愁和悲伤。今天这个告别式,我们要办得活泼、生动,让大 哥在天上能感受到我们的真诚友谊。请你也要发个言。”可是当天发言者众,因时间关系我没能轮到,只能在大哥辞世一年之后撰此短文,以寄思念之情。

永远的乐天派

我对陆大哥最深的印象是永远热情洋溢、开朗乐观,从没有看到他愁眉苦脸。在我结识他以前,就知道他荣辱半辈,风雨一生,有着传奇般的坎坷经历,特别是他曾 经系狱22年,历经万千劫难,世上能有几人能经此折磨?我想,他必定有某种坚定的信念,支持着他,鼓舞着他,让他坚持下去,直到重获自由。记得19世纪俄 国著名作家契可夫曾经说过:“未来的一、两百年,全世界都将变得十分美丽,不可思议的美丽。”陆大哥一定是怀着对人类美好前景的憧憬和向往,对善良人性的 追求和信任,心怀忧患,情切兴亡,才再度拿起笔来,为实现自己的信念和热爱的新闻事业而奋斗终身,演绎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

陆大哥一生,足迹遍及全世界,见证国际间的沧海桑田,人际间的冷暖悲欢。外界对他的某些作为,必然会有褒贬不一的各种说法。他都能坦然面对,虚怀若谷。他 常常对我说,做人就是要快活,新闻工作就是最快活的工作。他的这种“是非何处定,高枕笑浮生”的乐观和潇洒,深深感染了我,启发我如何正确对待生活中的顺 遂和挫折。

朋友遍天下

很多怀念文章都提到陆大哥为人豪爽,珍重友谊,朋友遍天下。我也深有同感。我第一次见到陆大哥是1989年9月在海伦位于德利市(Daly City)的家中。我不是新闻工作者,只是一介学人,后进后学。陆大哥对我同样一见如故,以诚相待。他交游真广,不同职业、年龄、信仰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 朋友,对人推心置腹,善于沟通。我们认识以后,陆大哥多次邀约会面,畅谈天下大事,话题涵盖中国国内形势、两岸关系、美国政治经济,等等。我们还一同参加 过一些国际会议,从他的发言中我能看出他卓识纷呈,能见人所未见,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

陆大哥不但广交朋友,还介绍朋友之间相互认识。1992年,他把他的好友、香港新文化基金会董事长范止安先生介绍给我,此后我们也成了挚友。我多次安排范 老访问上海,引荐他和汪道涵先生见面,并在香港和上海举办两岸关系研讨会。范老还热心国内的教育事业,在家乡兴办了很多学校。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友谊, 直到范老两年多前去世为止。台湾的海基会前副董事长兼秘书长焦仁和先生,也是陆大哥介绍给我认识的。每次我去台湾访问,都去拜会焦先生,交谈十分投机。

1992年9月,我和陆大哥一同出席在香港的“徐氏艺术馆”成立招待会。记得那天是星期五,计程车都到跑马场去了。我和陆大哥从湾仔出发,他手上举着一张 百元钞票沿路高喊:“一百元,去中环!”没有一辆计程车停下来。我和陆大哥连奔带跑,勉强准时赶到中环的旧中国银行大厦会场,进门见到我熟识的美国驻香港 总领事威廉斯先生(前驻上海总领事),我把陆大哥介绍给他。威廉斯先是一怔,回过神来后立即用中文对陆大哥说:“啊,久仰久仰。”

魂牵梦萦故乡情

大约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陆大哥已淡出政治性的活动场合。这时他一心向往的是能重回大陆参观访问,亲眼看看大陆发生的变化。当然,他了解这有困难, 就多次同我商量。他知道我同汪道涵先生很熟,问我是否可以向汪老求助,并表示他曾经见过汪老一面,对汪老十分敬佩。1997年,他的《陆铿回忆与忏悔录》 出版后,立即送给我两本,要我转送一本给汪老,并且在给汪老的一本扉页上,写了密密麻麻的致意信。

我到了上海后,亲手将书交给汪老。汪老十分高兴地说,他刚刚从境外报刊上读到有关这本书出版的消息,很盼望能先睹为快,想不到这么快就得到了,要我向陆大 哥表示谢意。我心里想,汪老和陆大哥差不多是同龄人(汪老长陆大哥几岁),他们经历了相同的时代,陆大哥在回忆录中叙述的那些往事,很多也是汪老所经历或 熟知的,阅读这本书一定会勾起汪老对过去烽火岁月的回忆。

汪老在百忙之中很快就把书读完了(汪老有夜读的习惯)。我还来不及问汪老读后的感想,就急忙向汪老转达了陆大哥想回国参访的念头,并把陆大哥近几年在美国 情况作了介绍(不参与政治性活动;虽然常去台湾,但反台独立场鲜明,等等)。汪老听了后说,他对陆大哥的愿望表示理解和同情,但这事的确有一定的难度,他 可以同北京有关部门联系一下,了解有关这方面的情况。

过了一段时间,汪老告诉我,经转告,此事目前不宜进行。我想原因是众所周知的,陆大哥也一定深知其中的原委。只能留待时间来慢慢化解。

又过了几年,陆大哥仍然不死心,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强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亲睹祖国飞跃的变化,会见乡亲父老,而且保证不参与任何 政治性和社会性活动,纯粹私人探亲访友。最后,陆大哥甚至提出不去北京上海,只去云南老家,希望当局能予允准。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许能够得到某种考 虑。于是我又通过其他朋友同有关部门联系,反映大哥的愿望和要求。记得有一年海伦也到上海来,通过她所认识的熟人和管道寻求协助。我们在一起餐叙交流情 况。可惜到最后仍是无功而返。

一直到了2007年初,听说陆大哥得了失忆症,我和内子在去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参加春节招待会前,到海伦和陆大哥在Vallejo 街的住宅去看望。多年不见,陆大哥已经消瘦了很多,我们心中都感到难过。好在正如海伦所说,表面看来还很正常,彬彬有礼。会见中,陆大哥一直招呼我们坐下 吃茶。这时海伦告诉我们说,陆大哥回大陆云南故乡探亲的事刚刚得到同意,不久就要启程,并托我们去领馆时顺便问问何时可去办签证。到了领馆,经办此事的刘 领事告,正式批文已下,签证随时可取。

过了两个月春暖花开时节,海伦和陆大哥终于踏上了过去朝思暮想的归途。遗憾的是,对于一个失忆的老人来说,这一迟来的喜讯已经再也无法燃起他过往的激情了。


(本文作者现为史丹佛大学胡佛研究所客座研究员。2009年3月于美国加州)

附件照片一










陆铿、黄信介和作者(1991年)

附件照片二










陆铿、罗孚夫妇、张伟国和作者夫妇(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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