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的一个晚上,我完成了当天的写稿任务后,程总编对我说,你的老领导来湾区了。原来,人民日报社前任社长胡绩伟先生到了湾区,住在陆铿先生的家中。程总编安排我给胡社长做一个采访。
虽然我在人民日报当过5年记者,但我并无缘与胡绩伟先生相识。1983年深秋,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读新闻研究生的一年级,邓力群亲临人民日报社,撤销了胡绩伟的社长职务和王若水的副总编辑职务。1991年我离开人民日报,离开报社大院去首都机场,报社值班车辆恰好是胡老的那辆蓝色平治,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十年过去,我才有机会在美国近距离接触我的“老领导”。
陆铿的家,严格地说,应该是崔蓉芝的家,在湾区的帝利市(Daly City)。和崔蓉芝熟悉的朋友都知道,那座紧临太平洋的漂亮小楼,发生过惊天大案。1984年,崔蓉芝的丈夫、著名作家江南,就是在这座漂亮的海景房楼下的车库里,被国民党的情治人员暗杀,酿成著名的江南血案。
由于胡老访问美国的机缘,我同时认识了陆铿和崔蓉芝。
公元两千年,我和王永庆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我坐三望四,算是个年轻的资深记者吧。1996年,我在香港出版了《96‘台湾大选》一书,详细记录了我对那次台湾选举的观察和分析。四年后,我再次登台,亲眼看看这次选举。种种迹象表明,台湾要变天,国民党要下台。
那时我是代表香港一家报纸驻华盛顿的首席记者,从辖区上说,台湾并不是我的工作范围。由于那本书的原因,报社批准了我的计划,我再次到了台北。我的忘年交、老报人陆铿老先生盛情邀请我住在他在台北的家里。
陆铿牵线
这是在忠孝东路最繁华地段楼里的一套小小的两卧房居室,在太平洋崇光百货的背后。陆铿为人豪爽,对朋友真诚。他年长我44岁,但坚持让我称呼他大哥,他叫我老弟。这套房子也不是他的,是给蒋介石开专机的衣复恩将军(1916-2005)送给使用他的。1948年,他应蒋介石的邀请,和蒋委员长同机飞到东北上空观看国共决战的战局,机长就是衣复恩。他和衣复恩由此成了朋友。陆铿不到30岁就当上了国民党《中央日报》的副总编辑,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年风光到了发狂的程度,发狂的往事包括和孔祥熙的女儿一起在行政院长办公室模拟孔院长的口吻和笔迹批公文。老年陆铿感慨不已:国民党的国家大事原来可以这样办的。
1949年,陆铿乘国民党的飞机在昆明机场降落,机门刚打开,冰冷的冲锋枪就顶上了他的胸膛。解放军来了。陆铿说,他是记者,他要去看看第一线情况。他采访过二战的欧洲战场,他觉得国共内战不就是另一场战争吗?没有那么简单。陆铿后来在牢里度过了19年,直到被特赦,去香港,再去美国。陆铿到老,在很多人的眼里,也继续发着少年狂,包括迎娶知名作家江南的遗孀崔蓉芝。着实而论,他们婚后之甜蜜,羡煞世人。
陆铿一度长居台湾,但苦于没有一个固定住所。衣复恩官至中将, 退役之后,创办亚洲化学公司,事业颇为成功。陆铿在餐桌上对衣复恩说,可否帮他在台北找个住处?衣复恩听罢陈述,当场便说,在忠孝东路有个小套房,如果不 嫌弃,当拱手相送。豪爽的陆铿,一时竟然窘迫起来。陆铿定了定神,对老朋友说:房子我住,将来我不住了,一定完房归衣。陆铿不贪小便宜,在朋友圈中是有名 的。
公元2000年,陆铿已经82岁。他仍然活跃在新闻第一线。如此高龄还在第一线跑新闻,我亲眼所见,除了陆铿,还有晚年积极支持中国统一大业的香港《新闻天地》的卜少夫(1909-2000),仅此二人。1997年,88岁 高龄的卜少夫在香港办公室和我见面,声音宏亮;中午带我去用餐,步履矫健。他们对新闻的热爱,用陆铿的话说,“没办法,有瘾。”崔蓉芝为了让陆铿集中精力 工作,在台湾选举期间没有住在台北,而是住在旧金山的家里,正巧内人当时身怀六甲,在旧金山得到崔容芝细心照料,我至今十分感念。后来崔蓉芝的公子在上海 举行婚礼,内人专程从北京飞到上海祝贺一对新人,此是后话。
我去陆大哥台北家中当房客,崔蓉芝也很高兴有我这个小老弟去作伴。在台北,我们俩都不做饭,就在楼下的餐厅食肆换着吃。陆铿很喜欢吃一人一锅的日本式小火锅。他把配给他的青菜统统让给我了,理由是,当年在牢里只有青菜吃,出狱之后再也不想吃青菜了。
席间,陆铿问我,在台湾都想见什么人,他可以帮我联系。以陆大哥的江湖地位,几乎没有他约不到的人。我开列的名单中就包括王永庆。我希望在选举投票之前能采访到王永庆。当时蓝营和绿营都在拉王永庆,希望得到这位“亚洲经营之神”的支持。
我们回到家里,陆铿当着我的面拨通了给王永庆的电话。“王董事长,我是陆铿,陆大声。”陆铿姓陆名铿字大声,因说话大声而得此字。“我有个小老弟里戈,很优秀,想见见你,采访你。”陆铿为朋友办事,两肋插刀。
王永庆邀请
王永庆说,想见他的媒体的朋友很多,他不能厚此薄彼,既然陆大声开口了,他愿意在选举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九日,在家里宴请陆铿和我。陆铿连声道谢。王永庆比陆铿大不到三岁,长者为尊,陆铿对王永庆十分敬重。
三月十八日,我在一所小学的投票站里,目睹了连战先生携夫人连方瑀投票的全过程。投票结束,记者们围上去,我把麦克风递上,问连先生:“有人说,台湾今天要变天,你的看法呢?”连战看看我,仰视苍穹,手指明媚的天空说,你看看,天有多蓝,变什么天?
台湾的政治天空没有能够蓝下去。当晚清票,由于国民党的分裂, 连战和宋楚瑜分散了选票,陈水扁渔翁得利,台湾变天。结果产生之后几个小时,陆铿带我在台北一个秘密的办公室见到了宋楚瑜。按照和宋先生的君子协定,我们 只是交谈,不写文章。可以确定的是,就宋的本意,他希望和连先生合作,也愿意当连的副手。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在此就不多着墨了。
次日下午,台北异常的平静。中山北路一带,行人仿佛比以往还要少。我和陆铿先生叫了计程车,从忠孝东路前往王永庆的家里。
行前听陆铿说,王府会让我记忆深刻,具体如何会记忆深刻,他让我自己体会。王府设在台塑总部办公大楼的顶层,整个楼层就是王家。走进办公大楼宽敞的大堂,左手边不起眼的地方,有一部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的王府。王家的保安很客气地把我们迎入电梯。
香港《信报》资深记者文灼非与陆铿早在1989年就认识。1992年 起,文灼非在《信报》担任政治评论版主编,陆先生的所有文章都由他处理。陆铿约好采访王永庆这一天,他同时安排文灼非采访了宋楚瑜之后,一同采访王永庆。 陆铿喜欢与年轻人交朋友,他也用“很优秀”评价文灼非。确实,文灼非在很多方面值得我学习。对于共同采访,我和文灼非都很欣然,大家是朋友,不是竞争对 手;采访时大家临阵应变,各取所需。
王永庆夫人李宝珠笑容可掬,在顶层电梯口欢迎我们。电梯门刚一 打开,眼前的景象可以用别有洞天来形容。精致的花园,仿佛把苏州园林搬到了楼顶,更接近网狮园的感觉。景观设计得颇为精致,平时也少不了人工打理。流水潺 潺、锦鲤翩翩,跃然于写字楼顶,翠竹绿叶茂盛于钢筋混凝土之上,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在客厅坐下。就大小来说,用“客堂”形容可能更贴切。红木沙发椅前,是 大约四米见方的一块整石茶几,这也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大的茶几。当初如何令其就位,绝非易事。倘要搬家,不堪设想。
王永庆老先生亮相之前,我和文灼非把四下好生端详。稍顷,老先生步履轻盈,从里屋走出,洁白合身有熨痕的衬衫,干净利索。不说年龄,想不到这是84岁的老人。看上去大约是60岁吧。陆铿说,王永庆长相特别,特别是耳朵,堪称举世无双的招财之耳;此外,他和美猴王有几分相像,融智慧与狡黠于一体。
王府当晚宴客,除了我们三人,主人还请了台湾若干家媒体的头头,在此按下不表。由于事先说明了文灼非和我要采访,王永庆请我们提前一个小时抵达。我们和陆铿一起恭恭敬敬地向王董事长请过安,陆铿催促我们,抓紧采访,等下客人来了就没有时间了。
“优秀个屁!”
温和淳厚的女佣笑盈盈地给我们上了茶,王永庆在一个单人沙发椅子上倚着,淡定而又不无警觉地看着我。出于客气,我让文灼非先提问。
文灼非是香港人,普通话很普通,语速比较慢。他缓缓地说,“你曾经在1999年出版的陈水扁传记《台湾之子》写序,既然陈水扁当了总统,我想请你谈谈与他的关系。”
文灼非一边说,王永庆一边调整身体的姿势,连续调整了好几次。 脸色,也从淡定变得线条加深,仿佛在酝酿着一股力量。我捏着一把汗。对于我敬重的大笔杆子文灼非兄的这个问题,似乎是触动了王永庆敏感的神经。从新闻专业 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细心的文灼非为了此次采访,在笔记本上认真准备了多达20多个高质量的问题,准备工作相当充分,从总统选举结果、两岸关系到台塑业务,希望一网打尽。按照文灼非的想法,如果王永庆愿意谈,他会有一系列问题跟进,包括对陈水扁施政作风的评价,两岸关系的变化,王本人将来的角色等。
如果是在白宫记者会上面对白宫发言人或是克林顿这样的应对记者的高手,这样的问题不算什么高难度的,四两拨千斤的答案比比皆是。但是,王永庆就是王永庆,王永庆不是克林顿。他回答说:“不方便讲对新总统的印象。”
文灼非追问:“你在选举前三天召开记者会表示,连战最能解决台湾的环保及经济的问题,并认为不管谁当选总统,都应依照连的政策走下去。现在陈水扁当了总统,是否也应该依照连战的政策?”
文灼非话音刚落,王永庆就伸出了手,而且用一根手指头指着文灼非,然后指着我,来来回回点了好几遍,我心里纳闷:我还没有说话,他指我干什么?
老人家开口了,手指头还在我们眼前晃呀晃的。“陆铿先生告诉 我,你们两个年轻人很优秀。你们,你们,优秀个屁!”我当时一口茶在口中,听了这话,差一点把口中茶水喷到王老先生身上,把他的白衬衣变成茶色蜡染。我忍 住笑,观察着大发雷霆的王永庆否认文灼非问题中转述的他的话,情绪十分激动。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和文灼非均大感意外,相当错愕,也摸不着头脑。文灼非经验丰富,临阵不乱,不卑不亢地、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转引报纸的报道,不是我的意思,请你息怒。”我马上开口说,王董事长,这个问题不算,我来问行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讲完?你是什么样的记者?”老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陆铿慈祥而无奈地看着我们,再看看王永庆:“让董事长把话说完,年轻人要懂规矩。”王永庆接过话说:“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象话。”他指着文灼非说:“我,我,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胡说八道。”
我们一时不知该怎样打破这一尴尬的局面。陆铿先生作和事老打圆场说,王董事长是管理之神,你们请教一下王董事长管理方面的事情吧。此时王永庆的情绪稍有平复。我一听,也只罢如此了。我开口说:“王董事长,------”“我还没有讲完,不要打断我!”老先生余怒未消,继续咆哮着。“你们,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不懂事!要多向陆大哥学习,他怎么就不问你们问的这种问题?不象话!太不像话了。”
老先生气愤到这种程度,不仅仅出乎我的意外,也出乎陆铿的意外。空气死一般宁静,仿佛竹叶耷拉下来,锦鲤鱼也不会摆尾了。王夫人在一旁,笑容有一些僵。看得出来,她很想帮帮我们,但不知该如何帮,只是不停地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
我当时下决心扭转这个不大不小的乾坤。我说:“王董事长,我想 说话的时候,我就把手举起来,向小学生提问那样,您要是觉得可以让我讲话了,就告诉我,然后我就说话,行不?”看到我如此诚恳,王老先生开恩地说:这还算 懂规矩。于是,我把手举了起来。回想起来,那些年除了在白宫和美国国务院记者会上举手要求发言,在王老家里大概是仅有的第三个场所。
终于,王永庆同意让我提问了。其实,从新闻采访的角度来说,文 灼非给了王永庆一个很好的问题,可以供他信马由缰,尽情发挥。但是,这不是一个常规的采访,这是王董事长的好朋友陆铿带来的新朋友,首先是朋友,然后才是 记者。不咬弦于是发生。我的问题是:您在福建、浙江有大量的投资,你在大陆发展炼油,有没有更大的计划?在文灼非看来,我试图用一个简单的问题讨好王永 庆,一样会碰钉子,因为王永庆以为自己是皇帝,人人动辄得咎。从根本上说,文灼非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还好,气氛基本缓和。文灼非后来提了不少问题,从三通到台湾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从两岸关系的改善之道到台湾大企业如何进军大陆,以及台塑在化工、生物科技和医疗方面的投资,王永庆都发表了他的看法。第二天,文灼非在《信报》上发表了特稿:《王永庆:不再戒急用忍》。
西瓜偎大边
终于,其他的客人到了,采访结束。老先生起身。陆铿先生很周到 地说,他们两位年轻人很敬重你,希望和你合个影。我一看,老先生面部肌肉并没有恢复到常态,担心他不愿意拍照。不过,他还是大人大度,同意我们站到他身 边。合完影,王夫人悄悄走到我的身边说,老先生脾气不好,他经常这个样子,过去了就好了,千万不要介意,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吃饭。
不知道老先生的内心活动是什么,面对大约八位客人,他单独把我 叫到他的身边坐下。在宴会上,我陪老人家聊了不少关于吃的话题,席间气氛相当不错。王府的中餐水平,无论如何是世界第一流的,从选料到烹饪,考究,细致, 色香味俱佳。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台塑小牛排,在王永庆家里吃,在他的身边吃,应该是很正宗的了。陆铿说,在这里吃的台塑牛排,应该叫董事长牛排。席间,秘书 两次递过电话,悄悄地说:“是陈总统。”王永庆两次起身,到内室接电话。回来之后,他也不回避:“阿扁约时间,请我吃饭。”王永庆投票前一天公开挺连战, 如今阿扁还是要拉王永庆。需要就是政治,政治就是需要。
民进党在位八年,把执政权还给了国民党。以王永庆的影响力,无 论谁当政,都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李登辉执政时期,推行戒急用忍,王永庆公开表示,十分不赞同。李登辉给王永庆授勋章,台湾媒体说,这分明是打一巴掌,再摸 摸头。台湾的经营之神早就看出,台湾经济的未来在大陆。从这个意义上说,王永庆支持连战,逻辑上是对的。
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王永庆,都要尊重现实。当陈水扁当选,当 陈水扁请他吃饭,他也是恭敬不如从命。台湾有个说法,叫西瓜偎大边。他必须在现实政治中纵横捭阖,为自己创造尽可能大的空间。当企业家做到一定程度的时 候,必须是政治家。突然间耍耍威风,大体上是因为孤家寡人当惯了,这与他的政治智慧并不矛盾。
这段往事,我从来没有写过。曾经揭露出水门事件的《华盛顿邮 报》记者伍德沃德说,如果把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写出来,他可以再写十几本书。的确,记者的职业道德,就包括这一条:在一定的时间内,不该写的东西,就不要 写。如今,王永庆老先生驾鹤归西,讲出这段故事,大家在哈哈一笑之余,也祝老先生一路走好。我们会永远铭记他对世人的贡献、对推动两岸关系良性发展的贡 献。我也会永远记得这段难得的轶事。文灼非也认为,那是一次惊险难忘的采访经历,他也常和后辈同行分享这个案例,请他们记得,当有机会访问大人物时,一定 要把比较敏感的问题留到后面问,提防被访者突然翻脸发难。
我和陆大哥之间还有两次难忘的交往,一次是采访著名生物学家谈家桢,一次是他约我一起去看望江泽民的老师顾毓秀。
谈家桢(1909-2008) 是国际知名的生物学家,早年留学加州理工学院,是著名生物学家摩尔根的学生。我在认识陆大哥之后不久,谈先生访问美国,并住在陆铿家中。陆大哥给我电话, 推荐我去采访谈先生。我当时比较热衷于采访政治人物,对于科学家,不大提得起精神来。几天后,陆大哥再次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何不与谈先生联系。我先是无 语,陆大哥非常坦率地对我说:老弟,你要知道,和谈先生这样的大科学家有对话的机会是不容易的,他可是和毛泽东讨论过问题的人,让你采访谈先生,不是你帮 我的忙,是我帮你的忙。
陆大哥一席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当时还没有今天这么先进的互联网手段,我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先到柏克莱加州大学中国中心图书馆(馆长戈定瑜女士是我的房东),花半天时间查阅了有关谈家桢、摩尔根、巴甫洛夫等人的资料,随即约好谈先生,和他长谈了大约3小时,写出了长篇文章,在《星岛日报》连载。
陆大哥一向为人厚道,这次对我的批评,可能是真的让他生气了。对我的批评,也是对我的爱护。从那以后,我对陆大哥的意见在第一时间就非常重视。
1999年夏天,陆大哥出版了他的回忆录。在美国,每天夏天他都会和海伦一起,到东部旅行一次,一方面是看望海伦的父母(他们住在华盛顿郊外马里兰州),一方面看看在华盛顿的老朋友们,包括华府新闻界资深大老傅建中等人,我也荣幸地被列入陆大哥看望的“老友”名单之中。
1997年10月,江泽民访问美国。我作为星岛日报驻华盛顿的记者,从江泽民在弗吉尼亚州的朗利空军基地下飞机开始,全程报道他的来访。江泽民在费城看望了他的老师顾毓秀(1902-2002),这使得几乎被人们遗忘的顾毓秀一夜之间成为华人社会的知名人士。
1999年,顾老先生已经97岁 高龄。他是第一位在麻省理工学院取得电机博士的中国人,早年出任过中央政治大学校长、教育部次长等职务。陆大哥以“校长”称谓称呼顾老先生。顾老先生住在 费城市中心一座高层建筑中的一个很小的单位,里面相当拥挤。顾老说,当初因为江主席要来,美国联邦特勤局现场踩点的时候,对于顾毓秀居所之狭小,大感头 痛。
陆大哥出版的书,我大多会获赠一本。《胡耀邦访问记(中英文对照附各方面反应)》他于1996年8月送给我;1996年7月送给我《陆铿看两岸》。他为自己人生作总结的《陆铿回忆与忏悔录》出版后,他于1997年9月21日在华盛顿赠我一册,他在扉页上是这样写的:“里戈老弟指正。希望你和我一样,永远做记者。”
陆铿老先生在2004年患了老年痴呆症。2006年1月,我去拉斯韦加斯参加全球消费电子展会,展会结束时在旧金山短暂停留,和陆大哥在中国城的诊所里相见,他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但是,他还可以写字,崔蓉芝代他把《大记者三章》一书送给我,陆大哥亲手写下“里戈老弟留念,大声陆铿敬赠,2006年春节”,从字迹上看,苍劲有力,书的护套上印着“63年记者功力大发送”。但此时的陆大哥,如风中油灯,生命力大不如前了。
2008年5月,我在旧金山和陆大哥、崔蓉芝共进晚餐,他根本不认得我了。2007年,他和崔蓉芝回到了云南老家,实现了挥别人生之前再看一眼故土的愿望。2008年6月21日,他永远闭上了眼睛。愿他们在天堂里延续他们的友谊。
近日我在北京新装修好的书房里整理我的所有图书资料,从美国回到中国定居已经五年,许多书箱还是第一次打开。我很欣喜地看到了崔蓉芝在2000年3月送给我和内人的江南遗作《蒋经国传》。崔蓉芝在赠言上这样写着:“很高兴能有段难忘的相处,尤其是在台湾变天的时刻。这本书根台湾的变化应该有一定的关联。历史总该有她真实的定位。愿我们友谊长青。”
我们和陆大哥,和海伦的友情,将永存我们的心中。
(里戈,曾任《人民日报》记者,《星岛日报》驻华盛顿首席记者、海外总编辑,《中国日报》香港版执行总编。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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